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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我看了不少,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两篇——哦,对了,还有两篇谈经济的文章也有些道理。对这位同志的才气我不太看重,看重的是他的工作思路。”

    龚部长马上接着高长河的话头大谈田立业思路对头,有政治头脑和经济头脑,许多常委便也跟着应和,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唯一来自下属地方的常委白艾尼更是为田立业大说好话,说是因为田立业常到镜湖来,对田立业的了解就比较多一些,觉得这个同志确是像高长河所言,头脑清楚,有工作思路。

    “……更重要的是,”

    白艾尼加重语气说,“田立业的心是热的,在这种没法干事的情况下,还是想积极干事的,而且,明里暗里真帮着我们镜湖市办成了不少好事。比如说,为了给镜湖市电子城搞贷款和胡早秋一起四上北京,六赴省城……”

    文春明先是一言不发,抱着茶杯不停地喝茶,昕白艾尼说到田立业这么多“功绩”才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老白,这四上北京,六赴省城,可不是他市委副秘书长该干的份内工作吧?”

    白艾尼说:“总是热心帮我们地方做好事吧?”

    文春明不再说话,又吹着茶杯上漂浮的茶叶片,喝起了茶。

    高长河注意到了文春明的态度:“文市长,你接着说呀!”

    文春明笑笑:“我没啥要说的,用不用田立业,还是你一把手定吧!”

    高长河说:“哪能我一人说了算?大家研究嘛!”

    这时,孙亚东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高书记,我虽然调到平阳工作时间不长,可对这位田秘书长也多少有所了解,据说该同志被市长、书记们私下评为平阳干部中的‘第一号大甩子’。我们使用这样的干部,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形象好不好呀?”

    高长河笑了:“我知道有些同志会提形象问题。那么我倒要反问一句了,我们的县委书记们究竟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呀?耿子敬形象不错嘛,一脸官气,什么官,贪官!田立业有毛病,说话随便了些,可身上毕竟有正气嘛,他冷嘲热讽也是有原因的,我看大多也是有道理的。这几年,我们没把他摆在适当的位置上,没让他负什么具体责任,他说话随便一点,表现散漫一点不奇怪嘛。”

    孙亚东很认真:“高书记,烈山可是个大县呀,又刚出了耿子敬的案子,就敢说田立业去了能干好?你就一点不担心?”

    高长河沉默了一下,说:“同志们,说实在话,建议使用田立业,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的依据不仅仅是他过去的资历和工作思路,我觉得这位同志身上还有不少长处,最主要的是有一腔报国为民的热情,刚才白艾尼同志也提到了。据我了解,这几年他也一直想下去做点实际工作,我们却一直没安排。那么,田立业上任后,是不是就一定能干好?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太有把握的,所以,我现在只是建议田立业临时去烈山主持工作,做县委代书记。干得好,留烈山;干不好,重新安排,不要怕。在这里,我想说明一点,就是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是人才,就要大胆地用起来,不要让他闲置了。不是怕他出问题吗?那就管起来嘛。靠什么管?靠一整套真正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这个问题我们要进行专题研究,不是针对田立业一个人,而是针对我们平阳整个干部队伍。”

    宣传部沈部长又从不拘一格用人材方面,对任用田立业做了进一步肯定。

    任用田立业的决定就这么顺利通过了,包括孙亚东,也没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后来,又通过了胡早秋出任镜湖市代市长、金华出任烈山县委副书记兼代县长的决定。

    这时,已经五点多了,高长河作起了总结讲话,龚部长、沈部长和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等常委们都在正儿八经做记录,文春明却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直到高长河讲话结束,点名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文春明才摇摇头说,没有。

    散会后走出门,文春明长长吁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七时三十分高长河办公室市委常委会一直开到下午五点二十分,散会后,孙亚东主动留下来向高长河汇报烈山班子的查处情况和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经济问题。据孙亚东说,烈山的案子又有了新进展,县委书记耿子敬问题极为严重,此人打着为机关干部谋福利的旗号,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数额巨大,情节恶劣。又说,对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调查仍在进行中,这几天就会有最后结果。

    高长河想着平轧厂的事,心里便急,又对何卓孝其人不是十分有底,开口就问:“亚东,何卓孝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据文市长说,他一直很俭朴,也很谨慎,怎么就敢在医疗费上做这么大的手脚?”

    孙亚东说:“谁知道呢?商品社会嘛,这种经不起考验的干部也不是一个、两个,处理的多着呢!高书记,文市长的话,我看不能全信,文春明这人对自己手下的干部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袒护的。”

    高长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何卓孝从平轧建厂就跟着文市长,文市长对他很了解,讲的情况我看也比较客观。”

    想了想,又问,“亚东同志,除了医疗费问题,何卓孝没有其他问题吧?”

    孙亚东说:“目前没发现有其他问题。”

    高长河放心了,又和孙亚东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想到,老书记姜超林竟在自己办公室坐着了,办公室主任刘意如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姜超林说着什么。

    高长河进门就笑了,说:“好啊,老班长,搞突然袭击来查岗了?”

    姜超林也笑:“查什么岗哟?来向市委汇报工作。想来想去,还是跑了一趟,非汇报不可,长河呀,这回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高长河连连道:“好,好,老班长,您说就是!我也正想向您汇报哩!”

    遂又批评刘意如说,“刘主任,你看你,老班长来了,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刘意如笑道:“老书记也是刚进门。”

    说着,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刘意如一走,高长河马上说:“老班长,还是我先向您汇报吧!田立业的任命常委会一致通过了,开始有些不同意见,我做了些工作,总算说服了大家……”

    姜超林一怔:“还真通过了?到烈山主持工作?”

    高长河挺高兴,点点头说:“通过了,我和龚部长准备明天和田立业谈话,当天就送他到烈山去上任。”

    姜超林一脸懊恼:“长河呀,怎么就通过了呢?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我的意见是,派田立业同志到烈山县去主持工作不太合适哩!这话我要是不明确说出来,就是对你,对组织不负责任。”

    高长河有些意外,心想姜超林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早上到金海岸征求意见时,这位老同志并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这常委会一开完,任命成既定事实了,他又来明确反对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姜超林说。

    姜超林说的没有多少新东西,有些话常委会上孙亚东等人都说过。说到后来,姜超林提起了文春明,说是自己在此之前曾反复和文春明交待过,希望文春明能在常委会上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

    高长河这才平淡地说了一句:“春明同志没提出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倒是孙亚东同志提了些不同意见,但最终被我说服了。”

    姜超林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文春明又做老好人了,太没有原则性,这正是他担心的问题,所以,他才在金海岸呆不住了,跑到市委来了:“……长河同志,你不想想,对田立业你能比我更了解吗?他要真是做县委书记的那块料,我能不用他吗?他真不是那块料呀!这个同志是好同志,却不能独当一面做地方大员,他从来就没干过正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嘛。”

    高长河笑道:“不对吧,老班长?田立业好像还是干过正职的吧?九年前就当过镇党委书记嘛!后来在烈山当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不也是正职吗?再说了,就算他没当过正职,也不能说就不能去做烈山的县委代书记,经验不是天生的,是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嘛,让他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他不行呢?”

    姜超林根本听不进去,两眼紧盯着高长河问:“哎,长河,你和我说句实话好不好?让田立业去烈山主持工作,你是不是送人情?”

    高长河愣住了:“送什么人情?”

    姜超林说:“你知道田立业和我的关系,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提了田立业?”

    高长河摇了摇头:“老书记,我真不明白,您咋会这么想问题?您说说看,我敢拿一个一百一十万人口的大县送人情吗?我建议使用田立业,与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从工作考虑。真的。”

    姜超林无言以对了。

    高长河又说:“老班长,还有个问题,我也请您想一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您都是对的,可您毕竟还是说晚了,我们对田立业的任命已经通过了,总不好不算数吧?真不算数,我这个市委书记怎么办呀?市委怎么办呀?还有什么权威可言吗?我想,您老班长总不至于将我的军吧?”

    这话于恳切与含蓄之中透着指责。

    姜超林听出来了,说:“长河同志,对此,我要向你向市委检讨!说实在话,在这件事上我是有些意气用事了,早上一时糊涂,就没把话和你说透。你看这样好不好?由我出面向市委检讨——我做检讨,我承担责任,只要别把田立业这个同志派到烈山去就行。”

    高长河笑了:“老班长,你看你,还检讨!要你检讨什么呀?市委对田立业的任命是正常的干部使用,又不是你开了什么后门。您要怕日后谁说闲话,我代表市委做解释好不好?”

    姜超林不高兴了:“长河,你不要总在我身上打圈子行不行?我不是怕谁说闲话,而是怕烈山的班子再出问题!耿子敬的教训够深刻的了,用错了一个人,烂掉了两套班子!”

    高长河也不退让,点点头说:“是的,教训深刻,不过,老书记,我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教训就是权力失却了监督和制约!刚才在常委会上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六年前我们不把田立业从烈山撤回来。如果赵成全之前的三个县长不换掉,烈山可能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刺激性,便又解释了两句,“当然,我说这话也不是怪您。我也知道耿子敬这个人很能干,从开创烈山工作局面考虑重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在于耿子敬手中的权力失去了监督。我听说田立业早就向您反映过耿子敬的问题,您这么了解田立业,却听不进田立业的意见嘛。”

    姜超林闷闷地问:“这是田立业向你反映的?”

    高长河摇摇头:“不是,这是其他同志反映的。所以,我就说田立业这同志不糊涂,对很多问题的认识是清醒的。包括对一些经济问题。坦率地说,老书记,我对您把这样一位年富力强的同志摆在市委机关冷冻六年是有些想法的。”

    姜超林脸完全挂下来了:“长河同志,你怎么可以这样理解呢?我把田立业摆在市委副秘书长的岗位上是冷冻他吗?你知道不知道,机关两个大院里的同志都说我护着他?你这种议论我是头一回听说,真够新鲜的!”

    高长河平静地说:“事实上这六年田立业是荒废了嘛!”

    姜超林黑着脸:“那怪他自己,他根本不能干事,只会闯祸!”

    高长河问:“老班长,那么请您说说,他都闯了些什么祸?”

    姜超林想了半天,却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田立业除了平时随便一些,还真没闯过什么祸。不过,姜超林强调说,这是没给田立业闯祸的机会,而现在把烈山交给田立业,就给了田立业闯祸的机会。

    高长河说:“老班长,我认为这是给了田立业干事的机会。”

    因为双方的观点截然相反,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姜超林临走时郑重声明,自己保留意见。高长河要留姜超林吃饭,姜超林也没答应,出门上车又去了金海岸。

    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姜超林的车驶出市委大门,高长河有一阵子心里也动摇起来,暗想:自己在任用田立业的问题上是不是真错了?如果田立业真像姜超林预言的那样在烈山闯下大祸,他可就没有退路了。——不过,对姜超林的不徇私情,高长河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沉思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平轧厂厂长何卓孝的电话,口气恭敬,却也带着明显的怨气:“高书记,您说说看,这都是怎么回事呀?我和东方集团约定了明天飞上海谈判,文市长却不让我走了,说是要听你的指示。高书记,那你就指示一下吧,我明天去不去上海了?”

    高长河一怔,握着话筒半天没做声。何卓孝的经济问题孙亚东已经向他明确汇报过了,万一何卓孝明天一飞冲天没了踪影,这麻烦就大了。孙亚东可不是省油的灯,必然要告到马万里书记那里,说他包庇何卓孝。

    何卓孝却不清楚个中隐情,又问:“高书记,是不是您和文市长的意见还没统一呀?你们领导同志意见不统一,我们下面的同志就难办了。”

    高长河想了想,问:“何厂长,你现在在哪里?”

    何卓孝说:“我在厂里。”

    高长河说:“那你马上回家吧,我们到你家谈!”

    何卓孝说:“高书记,要不我到您办公室汇报吧!”

    高长河命令道:“别说了,就到你家谈,我现在就出发,你也过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九时平阳何卓孝家高长河在刘意如的陪同下走进何卓孝家门时,何卓孝刚到家。

    何家的残败景象着实让高长河吃了一惊。一套小三居的房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电和家具。朝南的一间屋里,一个病危的老人躺在床上不时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整套房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何卓孝很不安地说:“高书记,您看您,说来就来,我真是措手不及。”

    高长河指着住着老人的房间问:“这是你什么人,好像病得挺重嘛?”

    何卓孝说:“是我母亲,癌症,五年了。”

    高长河问:“怎么不送去住院?”

    何卓孝苦笑起来,“哪住得起?我母亲是农村户口,没有公费医疗,光看门诊就吃不消了,这不,家电家具都卖光了,老婆也闹得离了婚。”

    说罢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不离也不行,这娘们整天折磨我母亲。”

    高长河“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上班,你母亲谁照顾?”

    何卓孝说:“请了个小保姆。”

    高长河没再问下去,心里啥都明白了。心情真是沉痛,一个县处级大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连自己的母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人家凭什么再给你卖命?凭什么!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何卓孝却谈起了工作:“高书记,上海还是要赶快去呀,平轧厂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知道文市长要面子,我们也会尽量争取最好的兼并条件,但是,必须马上谈呀。高书记,文市长那里,您恐怕还得做做工作。”

    高长河点着头说:“是的,你明天就飞上海吧,家里的事不要担心,市里会派人处理——把你母亲送到市人民医院住院,我让刘主任安排。”

    刘意如说:“好的,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安排。”

    何卓孝忙说:“别,别,高书记,刘主任,我没钱去住院。”

    高长河不悦地说:“钱的事你不要管,我请民政局破一回例,让他们解决。”

    又对刘意如交待,“刘主任,明天你就以我和市委的名义找民政局,要他们想想办法,找一个合理合法的开支渠道交纳住院费。和他们说清楚,特事特办,决不能让何厂长以后再有后顾之忧!如果实在没法解决,就请他们从我的工资里慢慢扣!这种状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何卓孝眼中的泪一下子下来了:“高书记,您……您可千万别这样!真解决不了就算了,哪能扣您的工资呢?再说,我母亲恐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高长河痛心地说:“何厂长,你别说了,我已经来晚了,很多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

    继而又问,“这些情况,你过去向文市长、姜书记说过没有?”

    何卓孝摇摇头:“家里的私事,和你们领导说什么?”

    高长河气道:“为什么不说?别说是领导,就是同事也得帮你想点办法嘛!”

    何卓孝益发感动了:“高书记,您别说了,有您今天这番话,我何卓孝就是累死也不抱怨啥了!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按您的指示把兼并谈判工作早日圆满完成。”

    当晚。回到小红楼住处,高长河马上给孙亚东打了电话,没说别的,只要孙亚东抽空到何卓孝家看一看。

    孙亚东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高长河:“你让我到何卓孝家看什么?”

    高长河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放下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文春明的电话又到了,谈田立业去烈山主持工作的事,说是姜超林打了电话给他,火气很大,怪他没在常委会上说真话。

    高长河便问:“那你说真话没有?”

    文春明吞吞吐吐说:“要我说真话,我也认为派田立业到烈山不太合适。”

    高长河恼火了,说:“这话你为什么不在常委会上说?我再三强调要畅所欲言,点名要你说,你为什么都不说?”

    文春明辩解说:“我以为你也是走走过场。”

    高长河没好气地说:“春明同志,请记住,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走过场的事,会上不说,会后也就不要说,说了也没用。我们总不能自己刚刚研究决定的事,马上又自己推翻吧?开玩笑呀!”

    文春明自知理亏,不做声了。

    高长河便也不谈田立业了,将话头转到了何卓孝身上,把自己在何家看到的和想到的都告诉了文春明,最后不无痛惜地问文春明:“……春明,你说说看,你这个市长是不是有些官僚主义呀?和何卓孝共事十年了,都不知道自己下属干部的困难这么大,眼睁睁地看着何卓孝落到这一步,你说可惜不可惜?”

    文春明显然很吃惊,也很意外,沉默了好半天才说:“高书记,你批评得对,这事怪我,我确实太官僚主义了,只知道让他干活,忽略了他的生活。事已如此,你说怎么办呢?你能不能和孙亚东打个招呼,请纪委和有关方面再给何卓孝一次机会?老何真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高长河长长叹了口气:“等孙亚东把情况都搞清楚后再说吧!”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十九时镜湖市委招待所田立业把李馨香带到镜湖市,安排在镜湖市委招待所住下来了,曾在电话里声称要夹道欢迎的胡早秋却连鬼影也没见着。市长办公室没人,手机关着,打传呼胡早秋也不回,气得田立业直骂娘。看看表,已经七点了,田立业决定不等了,自作主张请李馨香到镜湖小吃一条街吃小吃。

    不料,喊着司机正要出发,胡早秋兴冲冲来了,进门就道歉:“二位,二位,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们市委白书记和我谈话,来晚了!”

    田立业郁郁地说:“不晚,不晚,离天亮还早呢!”

    李馨香也道:“胡司令,你该不是故意要整我们吧?”

    胡早秋连连打着哈哈:“哪能呀?我就是整田领导,也不敢整你李领导呀!”

    到餐厅吃饭时,胡早秋仍是一脸兴奋,找着各种名目灌田立业的酒。田立业被灌得晕头转向时,先是刘意如的电话打来了,说是市委书记高长河要找他谈话,请他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高长河办公室去;继而,老婆的电话又来了,说是烈山来了两个干部,还带来了不少土特产,看望他这个老领导。这让田立业很茫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高长河找他谈话肯定是工作调动,烈山的同志来干什么?难道他的工作调动会与烈山有关系?真闹不清。

    胡早秋咧着大嘴直乐,说:“闹不清就别去闹,田领导,你只管喝酒!”

    田立业本能地感到胡早秋知道些什么,饭后把李馨香送回房间,便以一副开玩笑的口气问胡早秋:“胡司令,你老兄今天这一脸的幸福都是从哪里来的呀?”

    胡早秋说:“幸福来自市委的关怀呀,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市委总算看见了!知道吗?今天下午市委刚开过常委会,把我这副字拿掉了,让我做了代市长,我们白书记告诉我的!”

    接下又感叹,“高长河这人真不错,我没去找过他一次,他根本不认识我,却提了我,世间自有公道在,这话我真信了。”

    田立业笑了:“哦,你小子还真从副七品变成正七品了?这么说,我在高书记面前说你的那些好话还起了点作用?”

    胡早秋笑骂道:“立业,你狗东西能在领导面前说我的好话?别给我上眼药我就谢天谢地了!”

    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这次我还是不如你,你烈山县一把手,县委代书记,看看,高书记有肚量吧?知道你和姜书记关系密切,人家照提你!这叫啥?叫用人为贤!你不服不行呀,我的同志!”

    尽管田立业有了些心理准备,可此时听胡早秋这么说,还是觉得有点突然,怔怔地看着胡早秋问:“什么?什么?烈山县委代书记?我?你没喝多吧?”

    胡早秋大大咧咧说:“没喝多,白书记说的。白书记还说了,你老兄去做烈山县委代书记,我们镜湖和你们烈山的关系就好处了。耿子敬那小子不行,就是不搞腐败也不行,牛皮太大,整个平阳市除了姜超林书记,谁他都不认。你们临湖镇两家小纸厂一直往镜湖排污,狗东西硬不认账,还说北半湖是烈山的,年年械斗,年年伤人……”

    田立业却没心思听下去了,说:“胡司令,你先别给我说这些,现在我还不是烈山县委代书记,小纸厂和北半湖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你别骗我上当……”

    胡早秋却纠缠不放:“怎么是骗你上当?老同学,从上大学到今天一直是你在骗我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咱这么着吧,你老兄一上任,咱们两个班子的主要领导成员就搞一次联谊活动好不好?”

    田立业应付着:“再说吧,再说吧。”

    驱车回到平阳家里,已是夜里十点多了,两个来自烈山的“老部下”已经走了,把四瓶五粮液、两条玉溪烟和一大堆土特产留了下来。

    焦娇带着讥讽的口吻告诉田立业:“你这两个老部下可真是一对活宝贝!一进门就赤裸裸地表忠心,比赛似地大骂耿子敬和赵成全,说是这几年烈山坏人当道,好人受气,你这次一回烈山,烈山就大有希望了,他们这些好同志就大有希望了!立业,怎么?你真要去烈山当县委书记了?”

    田立业点点头,有些矜持地说:“有这么一说吧!”

    看着满桌子的礼品,心中便有气,开口就骂,“这两个宝贝是他妈哪国的好同志?我调离烈山六年了,他们一次不来看我,这一听说我要回烈山了,马上跑来了。老婆,你怎么不让他们把东西拿走?恶心不恶心!”

    焦娇说:“你以为我不觉得恶心?我叫他们带走,他们不干嘛!”

    田立业愤愤地道:“那好吧,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焦娇拍起了巴掌,嘲滤地说:“田书记,什么叫廉政模范,我今天总算看到一个了!”

    田立业“哼”了一声:“老婆,以后你会经常看到这种拒腐蚀永不沾的情景的。”

    说罢,拨起了电话。

    焦娇问:“这么晚了,给谁打电话?是老书记还是新书记?”

    田立业说:“当然是新书记。”

    拨电话的时候,又感叹说,“高书记这人真是不可捉摸,我原以为他要整我,把我弄到平轧厂那种鬼地方去,没想到,他会派我去烈山主持工作!”

    焦娇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

    这时,电话拨通了,高长河一听是田立业,马上说:“田秀才,关于你的工作安排,好像用不着我通知你了吧?路透社的新闻已经出来了,是不是?”

    田立业老老实实说:“是的,高书记,我是在镜湖听说的。”

    高长河问:“有什么想法呀?这么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大县,担子不轻哩。”

    田立业说:“高书记,说真的,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很突然。高书记,您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我到烈山主持工作是不是合适?毕竟离开烈山六年了,烈山的变化又这么大,加上耿子敬和赵成全两套班子都出了事,万一我顶不起来,让别人看您和市委的笑话,就说不过去了,我现在真有点诚惶诚恐呢!”

    高长河笑了:“田秀才,你这人难得谦虚嘛!不错,不错!有这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就好,我到平阳就是带着这种心情来的,你就多跟我学着点吧!”

    接下来,口气严肃了,“田立业,你可给我记住了,从此以后,你的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不管部部长,而是烈山县委代书记,要对烈山的一方平安负责。烈山出了任何问题,市委都惟你田立业是问!”

    田立业也认真了:“高书记,我会随时向你和市委请示汇报。”

    高长河说:“那就好。现在烈山情况比较复杂,党政两套班子都烂掉了,烈山腐败案是大案、要案,省委、市委都在盯着,你们这个新班子要全力配合办案。你们当前的任务是,下大决心抓好反腐倡廉工作,尽快把工作关系理顺,稳定人心。人心不能乱,人心一乱,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田立业马上表态道:“高书记,您放心,我和金县长都会注意这个问题。”

    高长河叹了口气:“立业,今天,我也坦率地告诉你,对你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同志们的意见并不是那么一致的,是我说服了大家。我说了,过去组织上没给你舞台,也就不能怪你没唱好戏。今天舞台可是给你了,让你到烈山当主角了,你就得使出吃奶的劲唱几出好戏,得押上身家性命去唱,把荒废的六年时间找回来,不能再浪费生命了!”

    田立业有些激动了:“高书记,我……我保证!”

    通话结束后,田立业愣了好半天,才轻轻放下了电话。

    焦娇关切地问:“高书记都说了些什么?”

    田立业不耐烦地说:“工作上的事你别多问!”

    焦娇提醒道:“该咋开展工作,要不要听听老书记的建议?”

    田立业这才想起,这事还没和姜超林说呢。遂又打了个电话到滨海金海岸,问老书记知道不知道自己工作调动的事?

    姜超林说:“我知道,今天下午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长河同志和我说了。”

    田立业问:“那老书记,你说我到烈山该怎么办呀?耿子敬、赵成全都出了问题,只怕连个交待工作的人都找不到呀!”

    姜超林说:“是啊,烈山现在真是人心惶惶呀,听说了么,烈山的干部们现在见面都不问好了,都互相问‘你没出事吧’?你说说看,在这种局面复杂的情况下,你去主持工作合适么?顶得下来吗?不瞒你说,立业,我很替你担心!”

    田立业有点吃惊,他可没想到老书记会是这么个态度。

    姜超林又颇动感情地说:“立业,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管是骂你,批评你,都是为你好。今天我也得坦率告诉你:对你去烈山主持工作,我是持反对意见的。为什么?仍然是为你好。”

    田立业心里不是滋味,对着电话却只能连连称是。

    姜超林仍是意犹未尽:“高长河这么做目的何在呢?我看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给我送人情;第二,把你当张牌打。高长河不承认是送人情,那就是打牌喽?打赢了他得分,打输了烈山一百一十万人民交学费!对此,你田立业要清醒!”

    田立业再没想到老书记的意见这么激烈,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声问:“老书记,那你说怎么办?你知道的,这不是我跑官跑来的,是市委的决定……”

    姜超林说:“你可以不去上任嘛,做不了这种地方大员就不要硬撑嘛,真想弄个正处干干,可以到我们市人大做秘书长,明年换届时我向高长河和市委建议。”

    田立业忍不住说:“老书记,我也不一定就不能做这种地方大员,你没让我做过,怎么就知道我做不了?起码和耿子敬、赵成全相比,我还不算太差吧?至少没他们这么贪吧?”

    姜超林毫不客气:“对一个县的一把手的要求,不仅仅只有一个廉政,内容多着呢!一百一十万人民要吃饭、要穿衣、要生存、要发展,马上又要跨世纪,方方面面,你负得了这个责吗?田秀才,这可不是你写文章,可以随心所欲,稍有疏忽,老百姓就要遭殃,我们共产党就要挨骂!”

    田立业真生气了,说:“老书记,这请你放心,我想我去烈山还不至于让老百姓遭殃,更不会让共产党挨骂!现在让共产党挨骂的恰恰是你一直护着的耿子敬!”

    姜超林也很火:“田立业,我告诉你,正是因为用错了这个耿子敬,我才不愿再看到组织上用错你!你就是从今以后不理我这个老家伙了,这话我还要说:你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很不合适!高长河可以拿你当张牌打,我不打你这张牌!”

    田立业并不退让:“老书记,我看你这话是说错了,我田立业从来就不是谁手上的牌,我只是一个想干点实事的党员干部,今天市委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就得押上身家性命干一场,干不好你可以批评,不能不让我干……”

    话没说完,姜超林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焦娇赔着小心说:“立业,再给老书记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吧?”

    田立业把话筒一扔,心烦意乱地摇摇头:“算了,算了,这老爷子现在正在火头上,再打过去还是要吵,以后再说吧……”

    这一夜,田立业难得失眠了,翻来覆去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思绪万千。眼前一会儿是姜超林,一会儿是高长河,一会儿又是耿子敬和赵成全。烈山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六年前不是因为老书记姜超林袒护耿子敬,他是不会离开烈山的,明天重新杀回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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