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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正是那一支。”谢璞回道,紧接着恍然大悟,“瞧瞧,连我也给忘了。你师母不就是咱们的族姨母么?阿娘也唤一声族妹,那可是正经的亲戚。如今又与你有师徒情谊,更该走动得紧密一些才是。这备礼也轻忽不得。此外,还有博陵崔氏那一头,咱们也得赶紧上门去。”

    王氏听得纳闷,于是谢琰又细细地说了他拜的师父究竟是何身份,她这才恍然大惊:“居然是博陵崔氏二房那位崔子竟?!”紧接着,她的目光瞬息万变,竟是有些失落:“瞧瞧,你拜了这样一位大才子为师,却偏偏已经靠着投军出仕。不然,在崔子竟门下受教导,焉有不中进士之理?”

    谢琰听了,自是哭笑不得:“师父知晓我喜爱武事,很少提贡举之事。便是不知我的身份,他大概也只会举荐我投军。”他不愿多提贡举与投军二事,免得再度争执起来,于是又道:“阿兄阿嫂不必为礼物费心。元娘虽不知咱们的亲戚关系,却也早便为师父师母两家悉心准备了礼物。都是些从灵州带来的风物,想来他们也会很欢喜。”

    李暇玉也笑着接道:“虽说在灵州时也常有人情往来,亦是涉及到陇西李氏等高门。不过,备下这些礼物,我心中还有些拿不准——不如阿嫂到时候替我瞧一瞧,若是有不合适的,赶紧换了另备。否则若是失礼了,三郎可要向师父师母请罪了。”

    “师父师母都是豁达之人,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谢琰不等王氏接话,便又道,“不过让大嫂过目,亦是应有之义。对了,到时候阿娘去是不去?近来阿娘的身子可有好转?”他早便询问过诊治的医者,自然知道王氏已经调理妥当了。此前因不想去两位将军家赴宴,不过是拿身子骨作为托辞罢了。如今是去拜见族中长辈,自然大为不同。

    果然,王氏微微拧起眉:“当然要去。你们的辈分太低,若是我不去,也显得很无礼。虽然说如今尚未痊愈,不过撑一撑倒是无妨。”事实上,因太原王氏与陈郡谢氏皆为没落名门,她从未参加过什么像样的宴饮,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往自家亲戚家去,总比贸然往不熟悉的高门中去更自在些。

    小辈们自是不会拆穿她,只作什么也不知晓,便继续说说笑笑起来。小王氏与李暇玉约好了到时候一同出门,乘着牛车前往契苾将军府与安国公府(或是九江大长公主府)。而颜氏悄悄地瞧了她们一眼,垂目掩去了所有的艳羡。

    次日,谢家众人与李遐龄这个李家人,便一同去了契苾将军府。他们是晚辈,按理说应当由同辈来招待。但契苾何力将军生性不拘小节,也跟着迎了出来,将谢琰、谢璞与李遐龄拉去外院正堂中饮宴。契苾家的儿媳则将李暇玉、小王氏与染娘迎到正院内堂,去见临洮县主。

    许是因彼此到底是亲戚的缘故,看在姑臧夫人的面子上,临洮县主待她们倒很是亲热。她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打探着宫中的消息,似是在试探李暇玉这位定敏郡君到底受不受宠,又有多受宠。杜皇后本便有扶持李暇玉立足的意思,早便示意她可借着宫中的东风了,她自然不会拒绝。于是,言谈的时候,不免便多次提到圣人、皇后殿下与义阳小公主。

    随着侃侃而谈,李暇玉能感觉到,临洮县主瞧她的目光渐渐地有所变化。毕竟,圣人与杜皇后因守孝或生病的缘故,这一年来已经甚少出现在众人跟前。此外,杜皇后的病情亦是令宫中暗潮汹涌,宫外的女眷们无时无刻不琢磨着日后该如何抉择。如今多了一位能够接近他们,而且颇为受宠的年轻贵妇,又有谁不愿意结交她呢?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能从她这里打听得只言片语,也好判断日后的形势不是?

    临辞别的时候,临洮县主一再邀请李暇玉与小王氏随时过来陪她:“自从女儿出嫁之后,我总是觉得有些孤单。身边只有一个儿媳陪着,如何能热闹得起来?如今见了你们,便如同自家女儿似的,实在是面善得很。你们往后也别递什么帖子,但凡有空闲便随时过来就是。此外,若我接了什么宴饮帖子,也会将你们一同叫上,可别推辞。”

    “县主如此盛情,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暇玉微微一笑,“只是这两日还须得去拜见其他长辈。待到过些日子,儿天天过来将军府,县主恐怕光是看儿的脸都会觉得腻了。”

    “是啊,来得太勤快,恐怕县主也会觉得这两张脸实在是看得太多了呢。”小王氏接过话,“且改日若是儿在家中饮宴,也请县主给儿盛情招待的机会才是。”

    “你们安心罢,我一定去。”临洮县主笑了笑,“什么时候定了日子,只管叫上我和将军。横竖将军如今歇在家中,无处可去,这些时日提到谢三郎便是满口称赞。教他多瞧一瞧你们谢家人和李家人,也让他多高兴几分。”她自是不会提起,契苾何力将军时不时还叹气,连连说当年没有定下谢琰这个女婿实在可惜之类的话。那时候她瞧不起谢琰,如今便是觉得此子前程不可限量,结果亦是不可能更改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寒门出身的定敏郡君,也绝非易与之辈。与宫中联系如此紧密的命妇,目前长安城中也只有这一位,何不与她交好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王家三房

    这些年来,太原王氏晋阳嫡脉一直颇不得志。虽说跻身于五姓七家之中,论门第自是极为高贵,却因接连三四代没有出现任何实权人物,而导致族人仕途不顺利,联姻亦同样受到限制。自从新朝建立之后,同为五姓七家的陇西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嫡脉都已经有二三十年不曾与太原王氏通婚,唯有赵郡李氏尚存有一二提携之情,但他们在朝中也并不显赫。

    不过,三房却生生地扭转了这番局面——唯一的嫡子中进士,如今已经是益州别驾,从四品下的服绯高官;唯一的嫡女再醮联姻博陵崔氏,夫贵妻荣,眼下更是从三品的幽州刺史夫人,诰命封为郡夫人。而后,嫡长孙又与博陵崔氏再续姻亲,居然娶得了真定大长公主的嫡长孙女;嫡长孙女也嫁入了范阳卢氏最显赫的一支范阳郡公府,成功联姻。

    于是,昔日门可罗雀的王家三房,如今几乎是宾客云来。谁不知他们家是圣人尚未登基时便十分倚重信赖的亲信?若非如此,那王七郎与崔子竟如何能升迁得如此顺利?几乎是逢四年便顺着品级往上跳?两人入仕不过十年,便已经抵得过他人数十年的经营,如何不令人艳羡?又如何不令人越发想借着他们的东风青云直上?

    当谢家的牛车徐徐停在宣平坊王宅之外时,前头还有好些车马等着。不过,王家很快便遣了管事仆从过来,让他们越过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直接进入宅邸内。辚辚而动的牛车中,李遐玉笑着与颜氏说起了染娘近来的趣事,华娘与染娘在旁边顽辨认香囊的小游戏。大郎谢沧将好奇地撩开车帘的两个弟弟都拉回来,眉头轻皱:“太失礼了,都给我安安生生地坐下。”

    他小小年纪却颇有长兄气度,且性格甚为强势,与谢璞、小王氏截然不同。不过,爱护弟妹之心亦是时时可见,偶尔还会将小家伙们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宁愿自己受罚受累亦不愿见他们吃什么苦头。

    对于这样一位负责任的小兄长,李遐玉亦是喜爱得紧,闻言便笑道:“大郎不需如此紧张,咱们不过是去拜见长辈罢了,无须约束得太紧。”说着,她便又笑问二郎谢泊与三郎谢澄:“你们都瞧见什么了?”

    谢泊约莫五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闻言笑道:“叔母,外头停着好几辆马车。马车里的人也正掀开帘子瞧咱们呢。不过我和阿弟只是匆匆瞧了一眼,没看得很清楚。”

    只比染娘大几个月的谢澄跟着点头:“他们也看我们,他们也看……”言下之意,是觉得互相都看了,应当也没什么要紧的。

    见他还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谢沧立即接话道:“马车与人有什么好瞧的?日后若是骑马出行,你怎么看都使得。在车中未得两位长辈允许,便私自掀开车帘,那便是失礼。”而后,他还催促着两位弟弟道歉,直到他们都给长辈们行礼致歉,这才罢休。

    李遐玉与颜氏自是并不计较,将两个小家伙揽过来安慰,又夸赞了谢沧几句。华娘与染娘也瞅着他们咯咯笑起来,谢沧无奈之下,挪到妹妹们身边,很是老成地长叹道:“还是华娘与染娘听话,为什么阿娘偏偏不生两个妹妹,却将他们生成了阿弟?”作为长兄,他尚未体会到兄弟齐心协力的好处,成日只顾着约束撒欢的阿弟们便须得耗费不少时间与精力,情不自禁便觉得还是乖巧的妹妹更好些。

    李遐玉掩唇笑道:“此话你可与你阿爷阿娘提过?他们也想要个小娘子伴身呢。”小王氏便私下赞了染娘许多回,说是做梦都想再要个小娘子,成日里欢欢喜喜地宽慰爷娘,不那么闹腾。日后给她攒足了嫁妆,再寻个合适的郎君嫁出去。

    颜氏却抚摸着怀中的三郎谢澄,目光略有些出神:“小娘子确实乖巧可爱,小郎君活泼些也好——”说到此处,她的话音便顿了顿,视线飘了过来,笑道:“华娘与染娘也该得个弟弟了。不过,这都是缘分。”

    听得此话,李遐玉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这几乎不算是暗示,而是明示了。若非王氏与小王氏都在前一辆车上,这辆牛车里又只有她们与几个孩子,颜氏恐怕也不会将此话说出口罢。而她的意思是,三郎归来还没有几日,那位阿家便又忧心起他的承嗣问题了?若当真如此,且不提有多可笑,却也是内宅惯使的手段了。

    想到此处,李遐玉勾起嘴角,握住颜氏的手,诚心诚意地朝着她微笑起来:“二嫂确实不必忧心。说来,咱们改日一同去瞧一瞧道医如何?我在宫中听说,有位极为厉害的道医,便专门诊治咱们妇人的病症,又十分擅长调养。咱们便去求几个方子,好生将养身子。说不得哪一日,便能——”

    毕竟孩子们在身边,她也便没有再说下去。更何况谢沧与谢泊已经并非稚童,连华娘都懂得一些事了,闻言都垂下头来只做不知。也只有染娘与谢澄依旧懵懵懂懂,都自顾自地顽耍着,完全不为所动。

    李遐玉揉了揉谢沧与谢泊的小脑袋:“两个小机灵。”颜氏也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此时,牛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妯娌二人便与孩子们一同下了牛车,前去王氏与小王氏身边。而在正院月洞门前相迎的,是位极为年轻的贵妇。她的打扮并不十分隆重,只是佩戴了几件轻便首饰罢了,穿得却十分暖和,隐约能瞧见小腹微微隆起的曲线。瞧着她的年纪与雍容贵气的举止,应当便是博陵崔氏那位真定大长公主的嫡孙女了。此外,三房的长孙王昉亦守候在旁边,笑道:“都是一家子亲戚,祖父与祖母说也不必分什么男客女客。姑母与兄嫂们便一同去内堂说话罢。”

    “是呢,祖母接到帖子之后高兴得很,说是许多年不曾见姑母了,甚是想念。”崔氏也亲亲热热地过来扶王氏,却得了王氏微嗔:“你身子重,可须得小心些才是,只管顾念着自己便足够了。”

    因小王氏与颜氏都尽孝心搀扶着她,李遐玉正好独自立在旁边,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把住崔氏的手臂:“有我扶着,阿家尽管放心就是了。”

    崔氏微怔,而后浅笑起来,朝她眨了眨眼:“久闻定敏郡君的大名,却不想咱们居然还是亲戚。便是不叙亲戚,姑父收了谢家三表兄为弟子,也很该更亲近一些才是。”若是从王家论起来,她唤崔子竟为姑父;若是从崔家论起来,应当唤崔子竟从叔父。无论如何,确实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确实如此。我们谢家初来乍到,尚不熟悉长安,本便应当多亲近王家与崔家。原本我还想着,日后若能在宴饮中遇见你,心中也不至于紧张忐忑。如今见你身子重,倒是应该好好调养要紧了。”感受到对方的善意,自然需要回报更多的善意,彼此方能继续相交,甚至成为闺中之友。

    “我如今身子并不算重,也时常出入宴饮中。便是我不能出门,还有祖母呢。改日再带着你去一趟崔家,娘家祖母与阿娘早便对你十分好奇了,想来也定会喜欢你这般率直的性情。日后,你们便只管跟着祖母,或我娘家祖母与阿娘。旁人便是想为难你们,见到她们之后,应当也会知难而退了。”

    “原本我们便打算明日去崔尚书府中拜会,看来改日须得让阿崔你来引见,也去真定大长公主府拜见贵主。”因着先帝嫡姊平阳昭公主早逝,余下的皆是庶姊妹,先帝几乎是一视同仁。不过,真定大长公主当年献上佛医与道医,治愈了文德皇后,而后又为还是晋王的圣人选了一位情投意合的王妃,情分自然与众不同。故而,如今这位大长公主一直是皇室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长辈,几位嫡长公主如长乐长公主、晋阳长公主、衡山长公主都时常来往,圣人亦对她十分尊重。

    “既然定了明日,那我便给娘家去个帖子。想来娘家祖母应当会对姑父的弟子与声名赫赫的定敏郡君感到好奇。祖父祖母时常去尚书府小住,说不得刚离开尚书府呢——尚书府中毕竟比公主府热闹许多,大家凑在一起也欢喜。”

    听见后头二人仿佛一见如故的亲热叙话,王氏斜了小王氏与颜氏一眼。二人都露出些许莫名来,似是不知阿家为何突然心情不佳。王氏只得将满腹气恼都闷在心中——这两个媳妇确实无处不好,却因很少出门交际的缘故,竟然让李氏趁机占据了上风。

    那可是博陵崔氏出身的三房嫡长孙媳妇,本来应当由小王氏与她寒暄才是,适当的时候也能去真定大长公主跟前露一露脸——这个时候,王氏完全忘了,谢琰才是崔子竟的弟子,而李遐玉才是深受杜皇后信重的命妇的事实。比起远房亲戚,自然还是师徒之谊更为重要。

    虽说已经数十年不见,但三房两位长辈依旧表现得十分亲切慈祥。明明不过是隔房的族侄女,却犹如亲侄女似的,待王氏与谢家众人皆很是和善。他们这般的态度,王氏亦是十分受用,将此归结于她的两个儿子都已出仕,陈郡谢氏有再起之势。想到此处,似乎连他们当初违逆她,一个投军一个考明经,也没有那般令人郁怒难当了。毕竟,他们早一年出仕,她便早一年扬眉吐气,在娘家人跟前也能直得起腰来。

    不过,小王氏与李遐玉却觉得,两位长辈这般和蔼,都是因他们确实性情平和之故。便是谢家无人出仕,上门来拜访,他们亦会是同样的态度。这不谋而合的妯娌二人瞬间便交换了神色:既然王家三房与谢家渊源如此深厚,为人品性极佳,阖家平安喜乐,就更应当与他们多来往了。平日里便是打醮上香这样的事,都可同进同出,也更容易亲近起来。既是如此,那么换宅邸的时候,说不得便可从宣平坊附近去找一找。

    另一头,谢璞、谢玙与谢琰也与三房长孙王昉相谈甚欢。王昉有意通过贡举出仕,对只顾着闭门读书的谢玙亦是十分热心。谢琰又提了自家的小舅郎李遐龄几句,他遂立即知情知意地答应为他们二人引见一些文士友人,也可带着他们一起去参加文会。

    一日时光转瞬即逝,王家觉得谢家风度犹存,自家女婿的眼光不错,谢家觉得王家平易近人,日后确实应该密切往来——端的是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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